谈竞赛#

​ 刚好看到《金榜题名之后》和一篇北大教育研究的论文,想起曾经和一个人讨论过其所谓的'竞赛绑架论'。虽然高考、大学教育的讨论很火,但似乎没人写过关于高中竞赛的一些文字…于是突然想回忆一下竞赛这件事,不过我也只能从我的视角发表一些观点……

​ 很多关于竞赛的争论本质上是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对话语权的争夺(譬如强基计划的种种争论)。

​ 不过准确来说,同国际教育、素质教育、领导力教育不同,竞赛是介于大众和精英之间的'亚精英'。这使得大众的态度相比正宗的海淀精英教育对竞赛更加软化,在绝对的能力面前转而攻讦其他(如'为🇺🇸服务')——崇拜和仇视是对立统一的。但'无产阶级'不是'普通阶级'。

​ 当下的竞赛被符号化了。学生不是按照竞赛选择学校,而是拿着竞赛奖项待价而沽。

​ 这个符号背后的实质是撕裂的:一是社会语境的竞赛和内容里的竞赛的错位,高中的象牙塔也不能阻挡外部逻辑的侵蚀和重构;二是竞赛配备的冲击和社会固化的矛盾,一部分阶层出人头地的能力成为了各方势力的角斗场。

​ 还有一个值得提及的矛盾是学科竞赛和学科本身的错位。竞赛不曾标榜自己选拔科研人才。做题不是学科本身,做高中竞赛题更不是。中学阶段没有人会与你探讨理论物理应该是什么样的,只会告诉你物理奖牌是什么样的。

​ 普通学校和县中模式面对的是'提高一分,超越千人'的高考,和竞赛生所全力面对的保送、自招、三一已然可以说是两个相当不同的生长模式。然而后者的生态正在萎缩,异化出的'二次高考'、强基计划就是竞赛窘境的缩影——可见整合二者升学版图之困难。在各类比赛甚嚣尘上,个人兴趣与升学利益合谋之时,官方进一步摁下了精英文化的抬头与分野。

​ 我想讲的另一个关键词是体制化 institutionalize。'开始你恨它,接着适应了它,最后你离不开它'。举办了39届的物理竞赛背后俨然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市场与产业(点名某些只会贩卖焦虑的机构),更是大量模版化的技巧和培训。那些天赋论者没有意识到在每年数以百计的竞赛获奖者前,真正的天赋是绝对的少数,竞赛学习和普通学习几乎没有区别,大部分学习的本质仍是重复、锻炼(做题尤甚),而这是由相当的资源(经济资本、数理资本、名校团队资本)来保证的。在激烈内卷亦即宽松学习(高考简单化)和严酷选拔(逐年增多的人数)的张力下,这些资源既得者亟需争取彰显自己的标签。在'竞赛折叠'的现实下,胜出者往往与高考殊途同归。

​ 有不少说法直指竞赛带来了人格的枯竭(尽管我身边并没有这种说法的证据… 应该跟地区发展程度有关)。至少标签之外的某些东西无法通过一阵衡水式的输出就能够达到,譬如Bourdieu的文化资本(视野、思维,且往往通过家庭传播)。这种补缺便是教育的力量——真正的教育。但其折现却远不如竞赛或应试教育,拥有明确、体制化的产物,学校自然难有大力的投入。

​ 仿佛只有我经常提起竞赛——可是我的高中离开它的确很难再有精彩之处。竞赛大概绑架了高中的课余时间和假期时间、文科课程乃至升学。它用方程描述生活,用'成功'覆写'成长'。

​ 对于我来说,甚至根本没有成功,物理竞赛只能算是一次尝试。

​ 当我们的教育制度不再复刻市场的逻辑,竞赛的迷思方能终止。教育的权威在于引领社会。这种引领归根到底来自内心锚下的航标——而竞赛不会告诉你。

​ 回到最初的话题,我回忆的大概不是竞赛本身——它只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载体。物理竞赛的遗产除了数十本教材、无需多少投入即可得A的高数和大物、一些特定圈子的人脉和梗('电容器水面上升')之外,还留下了什么呢?一些探索与思考?竞赛与高考莫不过是大学万花筒的前奏,也有月亮和六便士——现在在大学更是如此。某些场景某些时候也会突然恍惚和悸动,一切都像物理实验室三那么熟悉,我们还是一样的年轻,一样的努力,黑板上的数字停下又重启,挥之不去的蚊子和琴声依旧挥之不去,一些当时厚重的经历却随着几本书的合上永远合上了。

(只跟身边几个人聊过,也许可以做更多的调查和访谈 这对新闻和教育方面的研究者想来是一个不错的话题🤔)